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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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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1 章

桑褚玉進去時, 溫鶴嶺正在闔眼休息,哪怕開門也沒讓他睜眼。

她突然想到了那些養久了的小寵。

成天地放在窩裏,脾性也養懶了,對外界危險的感知降低了不止一星半點兒。

等她走進屋子, 溫鶴嶺才遲遲擡眸。

視線仍舊是渙散的, 恍惚一陣才落到她頭上。

老實說, 桑褚玉覺得這人能拜在衡雲子門下, 並非沒有緣由。

也是個精神不正常的。

以前她和其他人一樣, 當他是山巔雪、雲中月, 高高地冷冷地掛在那兒, 誰也不親近。

但這段時日下來,她感覺他好像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。

尋常人被關在幽暗不見光的地方,日子久了,就算不瘋, 也得鬧吧。

她以前撿的那些人, 沒待兩天也都說要走。

這人可好。

除了剛開始那兩天冷著臉斥兩聲滅棄禮法, 現在竟已漸漸地習慣了。

且還有些把這兒當家的舒適感,溫溫吞吞地住在這兒, 全是平時沒有的放松閑適。

“……”

所以她這是給他挑了個隱居的場子嗎?

桑褚玉沈思。

不光這樣,關得久了,他也露出些往日沒有的脾性。

剖開來挖開來,竟跟在外面守著的巫召野有兩分相像。

就如眼下, 見她進屋了, 他先是微微蹙了下眉,開口道:“臨近正午, 天熱,何必此時趕來。”

聲音不像往日那樣緊繃著, 總算有了些起伏的情緒,露出天然的赤忱和別扭。

“正好有空。”桑褚玉上前,“今日可好?”

“嗯。”溫鶴嶺頓了瞬,“召野師弟,也在外面?”

好啊。

原來沒睡。

桑褚玉擡掌打在他的頭頂。

悶悶的一聲響,跟敲那熟了的西瓜差不多。

打得溫鶴嶺露出錯愕神情。

她道:“何須裝模作樣。”

她這舉動來得突然,溫鶴嶺先是一怔,隨後冷聲開口:“不過一問,何來裝相之說。”

“我是說,若想問什麽就直接問,想說什麽便直接說。”桑褚玉微頓,“這裏又沒你爺爺,也沒什麽長老前輩,何須成天整日地跟石雕一般僵在那兒。”

這回溫鶴嶺好一會兒都沒說話,像是聽著了什麽從未聽過的話。

他想起小時候與旁人一起玩彈弓。

後來彈弓斷了,他們就將彈弓上面的皮筋卸下來。恰是暑天,便戲耍似的把皮筋往西瓜上箍。

一圈又一圈。

先開始,那些皮筋像是黏在了西瓜上,與它渾然一體般,箍著它捆著它。

但時間長了,瓜皮漸漸裂出縫。

最終到了某個瞬間,便會和爆竹一樣,“嘭——”一聲,炸得爛碎。

不知何時起,他竟也被箍上了一圈圈的皮筋。

掙脫不得。

現在她卻拎了把剪子塞給他,讓他把那些皮筋剪斷。

良久,他從僵怔中回過神。

本以為很難。

可當他真開口時,那些話又像輕飄飄的雲一樣,自在而平和地說了出來:“我……不想見他。”

“還有呢?”

“不願你同他,一道過來。”

“然後?”

“你身上沾了他的氣息,很不……喜歡。”

“嗯,接著說。”

“我有些……”溫鶴嶺突然卡了下殼,平覆許久,才生澀而又直白地袒露,“想見你。”

“說完了?”

溫鶴嶺垂下眼簾,身軀仍舊緊繃著,神情卻松快許多。

像是初春河水,還是冷冷冽冽的,卻在冰層消融的咚咚哐哐的聲響裏,露出些鮮活氣。

“嗯。”他應道。

但桑褚玉又擡掌打了他一下。

溫鶴嶺錯愕看她,仿在問說都說了,還打他做什麽。

桑褚玉如實道:“你的頭拍起來很清脆。”

溫鶴嶺:“……何不尋面鼓來敲。”

說完卻是一怔。

這類打趣話,他已許久沒說過了。

桑褚玉卻沒察覺到他的異樣,反倒認真思索著這話。

“好像的確有面鼓。”

溫鶴嶺:“什麽?”

“鼓,以前做了個手鼓。”桑褚玉散開芥子囊,低頭在裏面翻找著,“拿高階魔獸的皮做的,剛死了就扒了,敲起來格外渾厚。”

溫鶴嶺:“……”

倒也無需介紹得這般詳細。

桑褚玉竟真翻出一面鼓。

她嘗試著拍了下。

“聲音還沒變。”她忽想起什麽,“我看書上寫,樂音對胎兔有頗多好處。”

“什麽好處?”溫鶴嶺淡淡送出一句,“指望它生下來便會跳舞嗎?”

桑褚玉眼眸微t睜:“行嗎?”

溫鶴嶺:“……”

他別開眼。

算了。

“何不試試。”桑褚玉環視一周。

椅子上次被她放隔壁書房裏了,還沒拿回來。

她想了想,幹脆走到窗子前面。

手一撐,便坐在了窗臺上。

她將那面鼓斜抱在懷裏,輕輕敲了下。

一聲沈緩悠遠的鼓音。

溫鶴嶺原以為她僅打算幹敲兩下鼓。

但她卻哼起了一首歌謠。

斷斷續續的,並不連貫。

卻又悠遠純粹,伴隨著鼓音,像是繚繞在山間的朦朧晨霧。

他怔然看她。

她就坐在那兒,沒個正形,腿還微微晃著,一副自在散漫的樣。

微風穿透半敞的窗子,將她耳上的幹花耳墜吹得搖搖晃晃。暖陽一照,便折出細細碎碎的光點。

那陣風好似吹進了他鼓跳的心裏,重重地拂過。

他移過視線,對上她的眼睛。

一雙野原般的眼眸。

承著冬日的暖陽,平靜而遼闊。

沒一會兒,桑褚玉就住了聲。

“往下再不會了。”她道,“以前唱到這段兒總要招來些鳥雀,滿樹都是,沈甸甸地壓著,後來幹脆只唱到這兒。”

溫鶴嶺默不作聲地想,那些鳥雀真是好運氣。

桑褚玉跳下窗臺,又用妖識探了下他腹中的妖火。

還是和先前一樣,沒什麽變化。

不過她有耐心得很,再等一段時間也沒什麽。

她探妖火的時候,溫鶴嶺忽問她:“鼓,是如何敲的?”

桑褚玉擡眸:“跟敲你的腦袋一樣。”

溫鶴嶺:“……正經些。”

“你若想玩兒,下回教你。”

“今日……不行?”

“還有其他事要忙。”

況且巫召野還在外面守著。

溫鶴嶺張了口,本想問她是不是因為巫召野,但最終僅抿了下唇。

“好。”他垂下眼簾。

桑褚玉剛出門,便從斜裏探來只手,拉住了她的腕,將她往旁一拽。

拉著她遠離那間房後,巫召野沒松手。

他壓下視線,神情說不上好壞。

“原還知道出來,都哼起歌了,還以為你要在這兒住上一年半載。”

桑褚玉抄起手鼓就敲在了他頭上:“你偷聽。”

巫召野沒忍住笑,截住她的手鎖在身前,說話時都還顫笑著:“這是什麽話?那窗子敞著,隔老遠便聽見了,哪還需要偷摸著聽,唱得可好——”

“住嘴!”桑褚玉掙開手,又將手鼓打在了他頭上。

巫召野也不躲,任由她跟敲鐘似的打了兩下,再才拉住她的腕:“打也打了,門也幫你守了,可天底下沒有白做事的道理,也該分我些時間,算作報酬。”

“做什麽?”

方才守在外面的時候,巫召野只覺整個人都被悶在了罐子裏,哪哪兒不對勁。

這會兒他心底萬分暢快,眉梢也揚笑。

“走。”他拉住她,“帶你去看些新鮮東西。”

“等等。”桑褚玉從袖中取出張改貌符,“還是得謹慎點兒。”

事實證明,謹慎行事確有好處。

他倆從後門拐出去,彎彎繞繞走了一陣,剛混進攢動人群裏,便聽得一聲溫和喚叫:“召野。”

巫召野率先回頭。

隔著熙攘人群,他看見巫盞站在不遠處的茶樓上,遠遠望著他倆。

謔!

這倒是稀奇。

平時連面都不愛露的人,這會兒竟跑到了山下鎮子上。

他正腹誹著,忽想到了下山時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。

別不是他?

巫召野神色微變。

要真是他,難不成是一路跟到了這裏。

但定然沒發現那宅子。

他有意探查過四周,確定沒人了才越過院墻。

只是不知有沒有被發現其他端倪。

“今日下山買些東西,倒巧,遇見了你們。”茶樓上方,巫盞側過身,“既然遇著了,便喝杯茶再走吧。”

不容他倆拒絕,他便已轉身進去了。

巫召野壓著聲對桑褚玉道:“之前說有人跟著我下山,八成是他。”

“他發現什麽了?”

巫召野仔細回憶一番。

“沒,不過他早上問起過大師兄。”

桑褚玉思忖片刻,想明白了。

巫盞對她應該還沒起疑心。

只是之前溫鶴嶺失憶是巫召野動的手,現在巫盞多半是想通過他找到溫鶴嶺。

巫召野:“要不裝沒聽見?”

“……走吧,總躲著更容易引他懷疑。”

正好。

借這機會讓巫盞徹底打消疑心。

應是巫盞提前打過招呼,兩人一進門,就有小廝笑著迎上來,引著他倆去了二樓隔間。

進去時,巫盞正在斟茶,未曾擡眸。

“早前便聽聞這處的茶好,今日才得一試。”他推過茶盞,“召野,下山時恰好看見你。”

巫召野瞬間聽出他話裏的意思:下山時就看見他一個人,這會兒坐在他面前的,卻有兩個。

他神情自若道:“別提這茬,險將我急死。上午去房間沒見著她人,只留了封信,說想下山采買些東西。我擔心她又遇著什麽妖魔,這才著急忙慌地趕來。”

說著,又瞥一眼桑褚玉。

這戲她會接!

桑褚玉垂下眼睫,擺出副愧疚神情。

“抱歉,”她道,“該當面與你說一聲。”

“哪用得著道歉,找著便好了。”巫召野笑道,“喝些茶,暖暖身子。”

桑褚玉盯著那茶杯。

她平時常喝淡茶,那回從梅園去往幽熒時,巫盞曾看見過。

想到這兒,她猶豫著看向巫召野,扯了下他的袖子:“有白水嗎?我不喜歡喝茶。”

“行,往後都記著了。”巫召野拿走那杯子,另取了新的,給她倒了杯水。

又試過溫燙,這才遞至她手邊。

巫盞呷了口茶,不露聲色地看著他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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